方由直播 — 第一集:本地艺术家郑哈雷专访

March 31, 2020
方由直播 — 第一集:本地艺术家郑哈雷专访

每周方由美术的创办人梁徐锦熹博士将会带领团队邀请不同的本地艺文工作者畅谈香港艺术生态圈以及其想法。

节目首周我们诚意邀请了香港艺术家郑哈雷,在最近香港的情况讨论自身的创作心态变化及其想法。

 

方由美术:方由(简称)
郑哈雷:(简称)

 

方由最近过得怎样?
最近朋友们一见面便问我,能否有心情创作?因为近来香港这个地方真的遇上很多挫折。艺术家在香港这个社会投放了很多能量,而创作是需要能量支撑。我一回到工作室便感到分裂感。其实最难让我专心创作的时候,真的是从去年(2019)六月开始。
当时我在挪威作驻地艺术家,事件刚发生的时候,我整天都在看新闻,反而回到香港后,便觉得少了那种分裂感,可能因为跟事件更贴近了。而我习惯将自己的身份分开,例如创作时是一个艺术家,教书时便是一个老师。

 

方由: 我们刚合作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展览是在做水彩画,我是在火炭工作室看到你的作品后和你联络,后来大家深入了解候又发掘了你的木板画创作。但这次两种媒介都看不到。所以,你能介绍一下,为什么你这作品既不是水彩画又不是木板画呢?
其实在创作上我有着多个面向,每一面都代表我不同的想法。最先创作木板画,是因为我最先接触艺术媒介是国画。如果大家有留意我的木板画便会看到都以线条为主,画面没什么色彩。
后来跟你(画廊)合作后,第一种展示的媒介便是水彩,因为都以色块为主,而且都没有线条。反而现在使用丙烯颜料或油彩,画面便有着线条和色彩,还有质感都在里面。
绘画于我来说是一个需要时间浸淫的媒介。你看到我工作室有几张画放在这里,其实我于同一时间不只画一幅画,同一时间在画好几张画。有时候,你在绘画一些作品时需要放下它们,然后你需要再从新认识。所以,你会看到我有很多贴纸贴在画面上,这代表我在不同阶段上的一些想法。
我会不断地修改,这些画同时在不断地演变。一幅画在完成的时候,我不一定认为它是以最好的状态来呈现。有时候画面最好的状态往往可能发生在中段的时候,而在最后的阶段未必是最完美的,但我却觉得它应该是要完结了。

 

方由这个想法很有趣。我觉得作为一个画廊东主的优势是可以来探访你们,或是只要我打电话来打扰你一下,你便会让我过来看看你的作品。这让我可以看到作品发展的过程,但是大部份的观众并没有机会看到你所说的那个最好的状态。这里或许也有(艺术)学生在看直播,为什么你会这么说呢?
这是无可避免的,绘画是一个阶段。正如你在寻找一些东西,很可能在途中你便找到最好的东西,但这些东西发展到最后可能已经不能留下,像人与人相处的关系一样。

 

方由: 新作的画面中张贴了一张电话卡。你可否阐明一下背后原因?
这幅作品里都贴上好几张电话卡呢。这幅作品描绘了一群在香港工作的菲律宾女佣。其实这段时间我都在画人像画,以往我比较少涉及这题材,因为我都不太擅长面对人群。可是,最近因为人生阶段的变化而有所改变,我面对人群多了,有更多机会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所以,这让我对人的处境有了更多想象,或是对人类的环境产生了更多兴趣。我觉得女佣在香港是一个很独特的群体。你很难想象一个人如何能够二十四小时都在候命,她们的工作是如何能够在候命状态完成。​
而对于「电话卡」这东西的联想,是因为我父母的工作经常需要接触在港的菲律宾女佣和印度尼西亚女佣。我知道他们的心态和很多事迹。所以,我最近都在收集很多他们弃掉的电话卡,并加以进行创作。
我觉得「电话卡」是一个能够代表他们的身份象征。他们到达香港时因为没有住址证明,他们都不能像我们一样在电话公司直接申请一个电话号码。而我们的电话号码都用很久,例如我自己的电话号码便由中学使用到现在。所以,「电话卡」对菲律宾女佣来说是一个浮动不定的东西。
他们没有固定的号码,亦没有一张固定电话卡,这就像他们没有一个「根」在这里。但是这些电话卡却有着他们的个人资料在内,所以感觉有些矛盾。我创作这作品都已经两个月了。

 

方由所以,你有时候觉得这幅画今天已经完成了,那你会便停下来。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又继续绘画,但是那时的状态都已经不一样了,所以做就她们没有了头部的原因?
: 也是的。

 

方由我知道你从小便画画了,创作是你生活的一部份。小时候你爸爸会偷偷拿你的画去参加比赛,他也不给予你压力。到现在你仍然维持这样的生活状态。
我在大学的时候,亦是最能够表现(绘画)那种木板画的状态。那些作品较能表达我对中国艺术的想法。我觉得中国艺术的中心思想是「安身立命」。可是,我想以现时的社会状态很难做到「安身立命」。
创作从来都是千锤百炼而成的。这状态都能够在我的作品中表现出来。你刚才也有问我为什么我的作品都是一块块的,像是断裂了一样。原因是大家都忙于在现今的社会上做事,可能每次回到工作室都需要很多时间去整理心情来重新创作。所以,我的作品也会看起来变有一种断裂感一样,并影响到整个作品和绘画的感觉。

 

方由: 我觉得这幅作品也很有趣,因为不知道这幅作品什么时候才会完成。
也是。我自己也不知道。

 

方由: 你已经安然地将它放置在墙上并钉好,但在展览看到它的时候可能有机会变得不同。
: 对的。我很幸运。从出生直到去年中之前,我也觉得社会相对地合理和稳定。在这种社会状态下,我的创作偏向多元化,并喜欢实践自己的想法以及实验不同媒介和物料。
反倒是现时这么纷乱的局面,你会想捉紧一点东西。尤其是艺术,因为它类似一个信仰的寄托。尤其外面的世界不断地改变,就像大风大浪的处境,你便会希望捉紧一块木板,以求生存。反而这让却会变成推动你个人思考的来源:在艺术创作中,有没有一些东西是你一生也可以依靠? 对我来说,那便是「绘画」。所以,我会觉得现在是用生活验证艺术及绘画。究竟不论外面不断改变或日子怎样艰苦,仍然是可以依靠这样东西。
我觉得「绘画」在当今社会上最大的功能,就是作为通往「未知」的路。现在这个世界很多东西都「已知」了。你很难再找一些东西冒险。因为有很多东西都已经成为「已知」。艺术算是唯一一样能够通往「未知」的行为。我觉得有时候「绘画」未必能够完全回答这些问题,反而尝试创作其他媒介的作品会让你更加能够厘清那些问题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所以,基于这个原因,我会做一些不同的尝试,并藉以反思一些绘画时不会提出的问题 。

 

方由你现在在不同地方也有教绘画。而因为现在这个情况还要有在线教学,运用到不同的科技。
对的,例如教书的朋友,最近都要把工作室练习(Studio Practice)搬到网上平台去,变为在线教学。一开始大家也觉得很头痛,因为很难想象如何将工作室练习变成在线教学。
我本身教的课程虽然跟实用练习相关的。但是当中也含有不少讲课的部分,而那一部分也很重要的。我们以往经常觉得艺术或艺术教育,都是应该以艺术体验为主 。例如马克.罗斯科的画,他不希望自己的作品是一个经验的表现的象征(representation of experience),反而他希望人们体验作品的本身。所以,他有一个很严格的规定是关于如何安装作品,例如离地多高,观看距离是多少等。他把它(作品)作为一个「体验」去带给观众,而不是只是一张绘画。

 

方由: 如果有一天你不再画画,你会做些什么?
我觉得我会做烹饪。

 

方由: 你会烹饪的吗?
或是甜品,其实我不懂,要是我不能画画,我可能会学一下。因为我觉得烹饪有一些东西和画画很相似,或是和我画画的方式很相似。例如份量要很准确,多少少盐便很咸,少一点糖便太淡。那种对份量的掌握和食物外貌的包装,我觉得自己是有这种感知的。

 

方由: 你对创作的心态是怎样?
其实在绘画和画面的互动间,我不会想太多。反而你刚才提及最近有很多展览或作品,也有一种倾向希望观众置身一个体验,将作品变得事态化和打卡化,他们倾向把作品变得有一些「打卡」位出现。
我觉得有些观众在「概念」上要有所提升。很多人问我究竟看作品的时候,第一样东西是看什么?或者很多观众看作品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尝试去明白究竟艺术家有什么想法。但我觉得接触作品的第一样东西,其实是「感受」,才是艺术最可贵的地方。
很多人或是现代社会失去这技能,就是用心感受。有些作品是不需要完全了解及明白清楚。但是,它会带来一些感受或是视觉上面的冲击。若然那些冲击够强烈的话,其实它(作品)不需要有一个合理的存在感。我们可能身处于现代社会像是失去一种安全感一样:当我们不能完全理解一些艺术作品的时候,或是理解艺术家背后有什么想法等等 — — 我们便会感到「不安」。于我来说,其实这想法挺奇怪的。
而当你要弄清楚那些所谓的「艺术体验」,其实都是「后加后设」的概念。当一张作品从艺术家的工作室搬到一个展览场地,途中经过「加盐加醋」后,其实有很多东西是人工「设计」出来的,好让观众能够得到那些所谓的艺术体验,这可能距离艺术家在工作室创作时的体验很远,也未必是那位艺术家的原意。